有一種奮進叫堅守

■解放軍報記者  王德賽

大洋之上，風云激蕩，一場實戰(zhàn)化訓練拉開帷幕。艦艇主機突發(fā)“故障”，急需搶修。一群戰(zhàn)士操起維修裝具，在底艙迅速集結待命，冒著“滲水”等危險，趕往艦艇的“心臟”……

晴天碧海，萬里風平，一場護航行動正在展開。戰(zhàn)艦徐徐伴行，甲板之上的戰(zhàn)士們凝神觀測，嚴陣以待；甲板之下亦有一群戰(zhàn)士，身處機電艙室，仔細記錄著設備運行數(shù)據(jù)，不放過任何一處安全隱患……

月懸中天，星光如泄，專項任務步入尾聲。連日鏖戰(zhàn)，官兵們勞累疲乏，不少人已進入夢鄉(xiāng)。兵艙之內，卻有幾位戰(zhàn)士仍在挑燈夜戰(zhàn)，研讀著輪機、電路之類的專業(yè)書籍……

對于海軍艦船上的機電兵來說，上述場景再熟悉不過。作為戰(zhàn)艦平穩(wěn)運行的守護者，機電兵承擔著全艦所有電路、管線、輪機和電機等裝備設備的維護保養(yǎng)重任。

走進水下艙室，記者得以目睹機電兵的工作環(huán)境——悶熱、潮濕、嘈雜，數(shù)不清的管線到處盤踞，各式各樣的機器轟鳴著，噴涌而出的蒸汽與四周的鋼鐵不斷碰撞。

由于特殊的崗位性質，機電兵常年工作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里。對他們來說，精密復雜的各型零件仿佛自己親手照顧的孩子，而機電艙室，就是他們的家。他們無懼艱苦環(huán)境，默默堅守于此，付出著幾倍于人的汗水與努力。

交談中，記者問他們：“你們知道海戰(zhàn)是什么樣嗎？”面對這樣一個大問題，沒人能答得全面。思索過后，他們回答的還是反復講的那些內容：怎么巡查線路、監(jiān)測儀表、搶修設備……仿佛對于他們，一場轟轟烈烈的海戰(zhàn)，不過就是與那些充滿柴油味的設備打交道。

他們的工作是如此平凡，以至于在戰(zhàn)斗的光輝下毫不起眼。但在現(xiàn)代戰(zhàn)爭中，一艘現(xiàn)代化的艦艇想要出海作戰(zhàn)，必然離不開多兵種、各崗位間的配合。航海、武器、通信、雷達、機電……每個部門就像交響樂隊里的一份子，合力才能夠奏響一曲磅礴激昂的壯麗樂章。

有一種奮進叫堅守。這群幕后英雄堅守崗位的每一滴汗水，都凝結在人民海軍駛向深藍的征程上。

戰(zhàn)艦破浪遠行

海軍機電兵：崗位雖小在艙底，責任重大護遠航

■姜海濤  解放軍報記者  王德賽  賈思宇

“只有讀懂鋼鐵打造的每一個部件，才能和這般‘鋼鐵巨人’打好交道”

夜晚的海面上，狂風驟起，暴雨如注。一艘軍艦錨泊在海面上，隨著海浪劇烈搖擺。

機艙內部，下士李安跟著戰(zhàn)友們緊張地搶修著輪機。悶熱的環(huán)境下，李安的衣服早已濕透，脖領處印出一道道白色汗?jié)n。一旁戰(zhàn)友提醒道：“李安，機艙太熱了，你去換件衣服吧！”李安全然不覺，只顧埋頭苦干。

10多個小時過去，機艙內的平均溫度從30攝氏度升至42攝氏度，輪機終于搶修完畢。李安長出一口氣，回到住艙，倒頭躺在床上。

作為機電兵，李安經(jīng)歷過很多次類似場景?？鐣円沟膿屝?、保養(yǎng)，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。

“主機磨損、老化，或者由于循環(huán)水的雜質過多而導致故障，這些都是常見問題。設備出了問題，機電兵要第一時間搶修，不然耽誤航行，那就出了大問題。”李安說。

第一眼見到李安，多數(shù)人都會驚訝于這位“機電老手”的稚嫩。他個子不高，皮膚白皙、四肢纖細，看上去并不像一位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兵。然而，這名年輕的戰(zhàn)士，曾連續(xù)兩年獲得支隊專業(yè)比武第一名。去年，他獲得戰(zhàn)區(qū)海軍專業(yè)技能競賽冠軍——這份成績，足以讓一些從軍多年的老機電兵羨慕。

從機電新兵成長為比武冠軍，李安的經(jīng)歷在機電兵中頗為典型。

李安其實并不想當海軍。生長于內陸的他，不會游泳，害怕下水。但在新兵連，日復一日的訓練幫他克服了對水的恐懼。

不怕水之后，李安暢想，成為一名海軍，搏浪于藍天碧海之間，該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。登艦第一天，李安記憶猶新。來到碼頭，一艘鋼鐵巨艦矗立在他眼前，著實讓他吃了一驚。當天晚上，他興奮得睡不著覺，腦海里全是對艦上生活的憧憬。

新艦員培訓會上，李安被分到電工崗位。電工，是軍艦機電部門的一個崗位，主要負責全艦的電力供應和電線的維護檢修，是個頗有技術難度的崗位。李安被老班長帶到機電控制室參觀，看到數(shù)百處按鈕與電路元件，他感到頭暈目眩。

那一刻，李安產(chǎn)生了畏難情緒，心里打起退堂鼓。

轉折，發(fā)生在一次遠海訓練中。航行途中，指揮艦忽然傳來導調指令：李安所在艦突遭“敵”襲擊斷電，亟需恢復供電，對“敵”發(fā)動反擊。

面對艦上成千上萬條蜿蜒盤雜的線路，要想在黑暗中完成這項工作無疑需要經(jīng)年累月的刻苦訓練。警報聲響起，機電兵們聞令而動，迅速奔赴各自戰(zhàn)位——這一次，機電兵跑在了最前面，成為應對敵情時的首發(fā)之“矢”。正是從這次訓練中，李安感受到了機電兵的價值。

這次訓練結束后，老班長把李安帶到軍史長廊，指著墻上各型軍艦的老照片，為他講解所在軍艦的發(fā)展史。

“老式軍艦用的是蒸汽輪機，如今的軍艦用的是新式輪機，這是質的蛻變。”老班長的講解觸動了李安的心，使他第一次感到機電專業(yè)的魅力。

“只有讀懂鋼鐵打造的每一個部件，才能和這般‘鋼鐵巨人’打好交道?！蹦翘?，老班長贈給李安一句話。這是老班長的座右銘，也成了李安奮發(fā)成長的動力。

之后的日子里，李安開始勤學苦練。為了弄懂理論，他常常挑燈夜讀。白天，他在船內到處走，自己編口訣、畫地圖，努力熟悉船體結構，幫助記憶電路圖。他也頻頻動手操作，不肯放過任何細節(jié)。

幾年下來，李安成長為一名技術能手。從主機控制器、海水淡化器等大型機電設備到戰(zhàn)友的吹風機、電風扇等小電器，他無所不修。

從李安的身上，現(xiàn)任班長夏裕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。還是新兵的時候，夏裕暉曾參加過一次排除故障訓練。當時，他突然接到命令：單獨前去完成。夏裕暉走到故障設備前，猶豫再三，又跑回來找班長，“班長，我沒有經(jīng)驗，做不了！”班長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夏裕暉終生難忘：“我們干機電的，憑專業(yè)立身。專業(yè)不過關，你怎么堅守戰(zhàn)位！”

就因為班長的這句話，夏裕暉狠下決心苦練本領，并給自己定下規(guī)矩：每晚多學一小時。

從此以后，夏裕暉一心撲在業(yè)務學習上，專業(yè)課本翻來覆去看，訓練筆記反反復復學。如今已是機電骨干的他，依然保持這個學習習慣。那一本本密密麻麻的學習筆記，見證了他多年以來的持之以恒。

設備操作帶教

巡檢管道線路

“堅守保障一線，保證艦船安全，是機電兵的本分”

“機電兵，就像是軍艦的醫(yī)生、護士，雖然站在幕后，卻是保障戰(zhàn)斗力生成的基礎?！币患壣鲜垮X海說。

“機電兵的存在，是為了其他戰(zhàn)位能更好地戰(zhàn)斗。”作為艦船的隨行“醫(yī)生”，“望聞問切”是機電兵必備的技能。

船艙內，由于設備運轉產(chǎn)生巨大噪音，機電兵在部分艙室作業(yè)時不得不長時間佩戴耳塞。不少人的耳朵被耳塞撐得生疼。

在常人聽來，電機的轟鳴是難以忍受的噪音。但在錢海的耳朵里，電機發(fā)出的每一聲動靜，都像一個個有節(jié)奏的信號，不停躍動在船艙之內。

一次訓練中，錢海巡視機艙走到電機附近時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電機的聲音不似往日規(guī)律。于是他駐足蹲下，把耳朵貼近發(fā)燙的機器表面，靜靜聆聽。不多時，他起身，找到電工箱，拿出幾件工具，對著機器敲敲打打。

幾分鐘后，他收回工具，起身，拍手，走回控制室。控制室里一位戰(zhàn)士見他回來，問道：“剛才顯示有項數(shù)據(jù)不準，正要向您報告時，數(shù)據(jù)忽然又變準了，是您修好的嗎？”錢海點點頭。

得益于錢海憑耳朵“聽”故障的功夫，錢海所在的機電部門在排除故障考核中屢次斬獲佳績。

機電兵既要有一對敏銳靈巧的耳朵，也要有一雙堅硬厚實的手。一級軍士長魏軍看著自己紅通通的雙手，回憶起一次排除故障的經(jīng)歷。

一次出海任務中，魏軍所在艦船的某設備忽然出現(xiàn)故障，某處水溫飆升。情況緊急，魏軍顧不上拿護具，連忙進行搶修。在碰到設備表面的一瞬間，魏軍的手被燙得猛地彈開。但他強忍劇痛，又將雙手伸了出去，繼續(xù)搶修。戰(zhàn)友勸他，“你停停吧，這里太燙了，護具馬上就拿過來了?！钡很娦睦锴宄?，設備晚修好一秒，海上的危機便多一分。雖然雙手已經(jīng)燙傷，但他還是堅持修完。

艦內廣播響起：“故障排除！準備航行！”魏軍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。

三級軍士長、輪機技師陳文才也有類似經(jīng)歷。當時機艙突然傳來故障警報，陳文才立刻帶領其他戰(zhàn)士開始搶修，最后處置及時，裝備沒有損壞。收拾工具時，機電長看到陳文才兩手通紅，連忙問他是怎么弄的。原來，剛才在搶修時，陳文才緊急關閥，不顧滾燙的熱水正到處噴濺，結果雙手被燙得通紅。

機電長對他豎起大拇指，“這回要不是你處置及時，裝備可能會出現(xiàn)重大故障！”

陳文才淡淡地說：“堅守保障一線，保證艦船安全，是機電兵的本分！”

“我的本事應該留在需要我的地方，我的責任應該確保戰(zhàn)艦走向深海大洋”

夜色漸濃，軍艦靠岸，二級上士徐宏準備休假回家。

見到記者，他愉快地掏出手機，給記者翻看女兒的照片。徐宏的女兒今年5歲，每次父親要回營，她總是拉著父親的袖子不讓他走。

有一次，女兒問他，“爸爸，您是海軍，那您說說，軍艦航行的樣子是不是特別威武？”徐宏一愣，身為機電兵的他，從未想到過這個問題。但女兒這一問，引發(fā)了他的思緒。

機電兵的崗位一般都位于底層艙段，常年陪伴船舶動力系統(tǒng)。駛向大洋的航行里，他們很少有機會到上層甲板去，因此也很少見到軍艦劈波斬浪的樣子。

隨著我軍新型艦艇的列裝，我國海軍不斷走向“深藍”。在走向“深藍”的過程中，常年身處底艙的機電兵或許并沒有太多機會見到日益廣闊的海面，但他們的追求卻始終和“走向深藍”融在一起。

一次執(zhí)行任務，出海時間長，許多人擔心艦船的某型設備是否能經(jīng)得起考驗。支隊領導事先征求魏軍等老技師們的意見，魏軍拍著胸膛說：“有我們在，請領導放心！”出航中，該型設備果然出了狀況。但魏軍早有準備，在他和其他技師的搶修下，該型設備被成功修復。

“機電兵雖然與苦累相伴，可他們卻是艦船出海遠航不可或缺的一環(huán)。這一套套設備就像艦船的內臟、血管，脆弱易損，只有看管它們的人技能過硬，才能保證它們正常運行，使整艘艦艇真正形成戰(zhàn)斗力?！蔽很娬f。

老輪機技師于洋，服役二十余年，一直操作的是蒸汽輪機。就在他即將退役的日子里，一款新式裝備“上線”。看著眼前嶄新的設備，于洋感慨部隊發(fā)展日新月異的同時，內心里也產(chǎn)生出緊迫感。

“我覺得，既然設備已經(jīng)換代，那我這個老兵也必須跟上時代?！庇谘髮τ浾哒f。從那天起，他便拿起了新教材，和剛入伍的新戰(zhàn)士們一起，重新學起基礎知識。他不擺老資格，遇到不懂的問題，就向年輕人請教，最終和新戰(zhàn)士們一起掌握了新裝備的基礎知識。不僅如此，他還整理出一份操作手冊，幫助后來的新戰(zhàn)士快速上手。

“機電是專業(yè)性很強的崗位，每名機電兵都是不可或缺的人。作為老機電兵，我們最珍視的就是機電技能與精神的傳承?！庇谘笳f。

“駛向深藍的海軍，要有能夠適應深藍的機電兵?！痹谟谘罂磥?，新老兩代機電兵之間，是在互相成就。“帶好新人是我們這群老兵的責任，在教新人的同時我們也不斷鞏固專業(yè)能力，有時候更像是新人推著我們走?！闭f完，于洋看著徒弟們笑了起來，臉上滿是自豪。

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。每到退伍季，看到有機電兵選擇退伍，于洋總是充滿傷感。對于年輕的機電兵，他最愛講的，是“留下”兩個字。曾有一次，一名戰(zhàn)士想要退伍，于洋聽聞后，連忙趕來勸說?？粗媳鵁崆姓鎿吹哪抗猓@名戰(zhàn)士最終選擇留隊?！袄习嚅L依然堅守在這里，我們年輕人更要在自己的戰(zhàn)位上發(fā)光發(fā)熱，我的本事應該留在需要我的地方，我的責任應該確保戰(zhàn)艦走向深海大洋?！甭牭竭@名戰(zhàn)士的話，于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笑意浮上眼角。

清晨薄霧散去，戰(zhàn)艦又將遠航。這次遠航，艦上又多了不少新兵。站在船舷一側，還有3年就要退休的魏軍眺望港口，心中再度涌起波濤：“如果部隊需要，我就一直服役，繼續(xù)為艦上培養(yǎng)機電骨干。”

此時此刻，在機艙深處，陳文才又埋下頭，聆聽那熟悉的旋律；于洋則在集合點名，心中盤算著此次任務的訓練計劃；李安正在認真維修一盞射燈……

收錨、松纜、鳴笛，戰(zhàn)艦在機電兵的護衛(wèi)下，再次破浪前行，向著大洋深處進發(fā)。

（本文圖片由姜海濤、賈曉鵬攝）